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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晓波：再下矿井

发布时间：

2024/11/20

我已经有十年没有下矿井了。

十一月初，受邀去山西临汾参加一个经济论坛，有半天的时间空出来。当地朋友说，“地上文物看山西”，临汾的历史景点每个都很出名，从大槐树、尧庙、陶寺遗址到壶口瀑布，还有最近特火的小西天，你想去哪一个？

我说，我还是去地下瞧瞧吧，看看今天的山西煤矿到底长什么样子。

临汾是中国三大优质焦煤基地之一，年产一亿吨煤。在十多年前，这里的环境破坏十分严重，曾连续三年名列“全国污染之最”，被外媒称为“不适宜人类居住”的城市。临汾煤矿的安全事故更是频频发生，2007年的“12·9”煤矿瓦斯爆炸事件轰动全国。

我这次去临汾看到，当地政府在环境污染整治方面态度非常坚决，把沿汾区域的污染企业经改造提升后全部搬迁至环境容量大、扩散条件好的沿太岳地区，城市面貌已焕然一新，近两年的经济增长速度位居山西全省第一。

我去的是东泰鑫源煤矿。它是在原有的老矿井基础上整合改造而成的，去年才开始产煤，经数字赋能后，代表了当今山西煤矿最新的技术水平。

我上一次下矿井，去的是河南永煤的一个矿。下去之前，矿主让我签了一份责任自负的“安全保证书“。我先是坐一个像电梯一样的罐笼，轰隆隆的直接下到几百米深的采煤区，然后换乘拉人车到作业点。坑道高度两米多，有的地方要弯腰通过，空气比较混闷，采煤区人头攒动。

老式的罐笼

这次下矿井，到达地下200米，我居然没有坐罐笼。

鑫源煤矿在山脚打出了三个斜井坑道，一个运人和运设备，另一个运煤，还有一个专门布置各种管道的坑道。其中，运人和运设备坑道有900多米，坡度将近6度。我和矿长刘军、尧都区区长于乐就是沿着这个坑道，坐着一辆叫做“无轨胶轮车”的特种车，到了几百米的地下。

坑道沿途有五个喷雾区，刘军告诉我，这是为了降低粉尘。坑道里的新风系统很好，没有异味和压抑感。

采煤面有7米高，好处是非常的通畅，难题是顶架必须十分的坚固。在这里，我看到一组巨大的钢构液压支架，每个有80吨重，在地下整整的一排200米，有98个之多，十分壮观。听刘军矿长介绍，矿井8.8米大采高智能支架，乃是全省首套。

有了这样的支撑工程，地下百米的矿井基本上是一个十分坚固的钢铁城堡了。

在作业最危险的采煤点，掘煤机已实现无人化操作。在它的周围有一个电子围栏，操作工接近六米会报警，接近三米直接断电，基本消除了疲劳作业所可能发生的工伤事故。

在矿井的很多地方都安装了各种功能的传感器和摄像镜头。在地下采煤区采集到的所有数据，都被传输到地面的一个指挥所。那里有一个大屏，实时监测地下的所有作业情况。

鑫源煤矿投资一亿多元，与华为矿山军团合作，建设了一个数据平台，几十套管理系统集成在一起，实现对地下采煤和设备运行的全流程管理。在这个平台上，只要动动手指，就能够远程遥控，进行地下开采作业。

煤矿发生事故的三个重要风险是顶板、瓦斯和透水，技术人员引入数字孪生技术，在监测系统上，所有的关键性数据都设定了预警点，大大提高了对各种风险的防范能力。

刘军是一个从事采煤21年的老煤矿人，他告诉我，以往这样一个煤矿需要300多名采煤工，现在只需要40多人，每次采煤，到一线作业点的矿工只要4到5人，承担的是流程监控的工作。

“那个满脸煤渣的‘煤猴子’，已经永远的不会再出现了。”他很感慨的对我说。

今天，采煤队的一线矿工都必须是大专以上学历，每月的工资2万多元。鑫源煤矿工人的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。刘军对我说：“吴老师，你得替我们告诉大家，今天的煤矿不再像当年那么的累苦了，也没有那么危险了，我们太需要有技术的年轻人了。”

下一次矿井，前后将近两个小时，当我回到地面的时候，天空已经昏暗了下来。一队采煤工和技术人员与我插肩而过，开始了当天的作业。

鑫源是一个刚刚完成了智能化改造的中国煤矿。

临汾市委书记李云峰告诉我，临汾有近90座煤矿，其中，已建成智能化工作面120处、智能化矿井22座，另有11座正在进行类似的智能化矿井改造，年底建成。“这些年，临汾的煤矿企业已经深深意识到安全的重要性，也尝到了智能化的甜头。下次你再来，会看到更多像‘鑫源’这样的煤矿。”

我拍过一个纪录片《我的诗篇》，记录了当代十多位工人诗人的命运。其中一位叫老井，是淮北一家煤矿的老采煤工。他创作的所有诗歌，全数都是关于采煤工人的劳作、艰苦与无奈。其中有一首《矿难遗址》，我曾听他亲口朗诵，诗句未尽，听者已泪流满面——

仍在低泣……/还有许多钢钩般锐利的/求救目光，挤出石头墙缝/扯住我的肝肠，直往墙内拉

……原谅我吧，兄弟们/原谅我不会念念有词，穿墙而过/用手捧起你们温热的灰烬/与之进行长久的对话/所以我只能在这首诗中/这样写道：在辽阔的地心深处/有几十个采摘大地内脏的人/不幸地承受了大地复仇时/释放出的万丈怒火，已炼成焦炭